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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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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民国一十九年出生,兄妹一大堆,他排行老八,街房邻居都称他八哥。小的时候游手好闲,东游西逛,在杨家店老街上也算个人物,走起路来横着脚。哪儿唱社戏,玩花灯,踩高跷,有闹事的主儿总少不了八哥和他的一帮难兄难弟。八哥整天像游魂,无聊得不行。一天,见有位老者银须飘飘,一派道骨仙风。八哥当是撞了高人,连忙上前打揖,请老者指点个一、二。老者一捋长髯,皱皱眉定定神看了八哥几眼,说:“依老朽看,小哥苦海无涯,回头是岸。日后若是悬崖勒马,方可为人上人。”随后,头也不回一甩袖子就走了。八哥揉揉眼睛,像从梦中惊醒,发誓要立地成佛。不久,跟家里说要下汉口闯闯江湖。老父老母早就恨铁不成钢,把他当了瘟神,连个闪儿都没打便答应了。左邻右舍都背地里嘀嘀咕咕:狗还改得了吃屎?莫不是阳沟里撮虾子……干捞!话传到八哥耳朵里,他胡子都气硬了。最后咬咬牙,把院里那棵槐树砍了三斧头,心说不混出个人模狗样死也不回来。他扛了衣服被卧,一条光棍儿走天涯,到了老汉口的船码头。那儿船多人杂,贩夫走卒,三教九流,吵吵嚷嚷,好不热闹。八哥人地生疏,身上又没一个王眼儿。只好跟没头苍蝇样的乱撞。恰好就看见几个小混混调戏人家黄花闺女。八哥人高马大,仗着一身蛮力,不管三七二十一,揪住几个抡起醋钵儿大小的拳头劈头便打,混混们敌不过,也就屁滚尿流哭爹喊娘跑得精光。那女儿家的父母是地道的手艺人,老来得女,痛得一口气儿。也就千恩万谢,说要重重报答恩人。八哥豪气一火车,挥挥手说:“小事一桩,何足挂齿?”老人家见没有办法回报,就试探着问:“你要不嫌弃,就和我糟老头子做些粗活儿,拉拉大锯行不行?”八哥想真是瞌睡遇了枕头,明日儿就要断炊,当下就答应了。还就地给老人家叩了三个头,连叫了几声“师父”。

  自此,八哥吃住在寒家。每天学艺做活从不偷懒。三九天气,赤膊能拉出一层油汗来。师父家的事,他也一摸带十杂,全揽了。整天师父师娘的叫,嘴上甜得抹了蜜。老两口看在眼里乐在心上,自然把八哥当儿子待了。

  姑娘叫寒梅,心地善良,粗识文墨。虽说不上百里挑一,倒也人长树大,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。只是人害羞,一笑脸上就飞起两朵红云。常常帮忙八哥洗衣浆被。逢上三病两痛,也会嘘寒问暖。天长日久,便眉目传情,生了爱意。寒梅的父母就看出了道道儿,背地里劝女儿趁早死了这条心,说那八哥人好是好,只是没基没业的,往后的日子怕就难过了。寒梅就冲一句:“世上万般物总归人挣来,我又不跟你们过,再苦再累我乐意。”这么一说,寒家老两口也就听之任之了。

  三年后,八哥学了师父的一手绝活儿,回乡探母。不想,老父要他赶紧完婚,那女人叫翠红,二十年前的指腹之妻,早先八哥只听人笑过,从没当过真,所以至今连那女人都不认得。八哥气不打一处来,一蹦三跳。他老母也不说话,只是一把把的用围裙抹眼泪。这下打了八哥的七寸,他性子烈是烈,却是个大孝子。实在拗不过,只好把自己关在厢房里,索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。米粒不进,滴水不沾。他老母就三把鼻涕四把泪的数落:“孩儿,张家再穷,祖宗八代不能叫寨上人骂断后颈子!”

  八哥脑壳里抹了浆糊,想的是寒梅的千般笑万般好,但母命又难违。前思后想,就咬破中指写了一封血书,断绝了那段姻缘。第二天人就一病不起。老母于是踮着一双小脚在杨家店的满街上抓药。几十副中药下肚,八哥仍是不见好。后来打四抬大轿,请来八家湾的杨老中医。老先生一把脉,说是气脉平和。问了缘由,便说:“此为相思病矣。解铃还需系铃人,要治本,须叫小儿断了情根。”而后对八哥老母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。老母得先生指点,盲人摸瞎儿一样找到寒家,哭诉了来龙去脉,再扑嗵给寒家一屋老幼跪下了。寒梅躲到房里哭得泪人儿一般,就哆哆嗦嗦修书一封,说父母终究是嫌贫爱富,另攀了高枝,将自己许配给了老汉口的王家,叫八哥就死了这条心。

  八哥老母怀揣着寒梅的书信心如猫抓,恨不得一步到家。八哥睹物思人,想寒梅也不过如此,世态炎凉,就认了吧!几天后,起床散步,渐渐恢复了元气。

  两个月后,八哥也就跟那女人完了婚。不久,八哥出外闯荡,发誓再不见寒梅。

  解放了好多年,八哥仍旧在河南拉大锯。正巧赶上云南省在这儿招工,八哥心一横报了名,不想被录用了。这一去就是十几年,再回乡,物是人非,八哥心里一片恓惶。在家门口,有个男孩儿怯怯地叫他“伯伯”,八哥看见自己女人立在孩儿身后,蓬头垢面的。八哥好一阵心酸,拉着儿子的手和女人进了屋。堂屋右上角供着老父老母的灵位,八哥就孩子一样的嚎啕大哭。他哭,孩子女人也哭,三人就抱成一团儿。当日,八哥跑到老父老母的坟头堆了新土,还放了一挂鞭,烧了几串纸钱,趴在坟头痛哭了一场。夜里,八哥回想女人多年来受的苦遭的罪,也就对女人生出了无限的愧疚和怜爱。

  过了些天,八哥选了上好的塝田,干了水,赶牛拉石滚碾了半个月,再请来邻湾的手艺人,切了满满三间房的土砖。不出十天,便砌了二人高的山墙。八哥又特意请了湾上的苕货、腊狗来抛山墙尖的砖,下饭的菜自然是一指厚的肥膘肉,拿酱油爆得旺旺的,咬得嘴角流油,一人能吃一海碗。

  俗话说,田好买,屋难做。明三间的大瓦房盖好了,八哥也累得躺了几天。

  一晃不知是哪年的春上,寒风料峭。有个女人一路问到张家寨,说是找一个叫八哥的。八哥闻音儿出屋,人在大门口腿就迈不动了,身子瓷在那儿了,原来是寒梅。八哥的女人一见那架式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。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,脸上倒是一笑两个酒窝,开口大姐闭口大姐的叫,叫得八哥心儿都湿了。半晌,知趣地领儿子出了屋,倒把寒梅和八哥剩在了堂屋里。八哥呆呆地坐着,拿眼瞟女人。寒梅的皱纹里滚着泪珠儿,哽咽着道了原委。女人说自己嫁了人,那麻子待他好,也就认了。八哥点烟的时候,几次都打不着火。他埋着头在柜里翻,衣服丢了满地,竟摸出一个小布包来,层层打开,是一匝十块的票子。八哥说:“寒梅,你带回去,给孩子买点吃的,扯几件衣裳……”寒梅一听就哭出声来,八哥也哭。寒梅拿手擦眼窝子,也给八哥擦,泪水是越擦越多。“你个没心没肺的,只当你忘了我,没成想你还有这根软肠子,我总算舒坦些,也算没白认得你八哥!”说完,瘫在八哥怀里好一阵抽嗒。八哥慌了神儿,手足无措,推也不是抱也不是。这当口,小儿子在门外炸着嗓子叫:“伯伯,有人找。”八哥才脱了身,心里半天还在敲鼓。

  寒梅最后没要那钱,自个儿勾着包裹走了,眼泪走一路撒一路。从那以后,就再没有来过。八哥又心痛了好些日子。

  八哥门前的大檗树青了又黄,黄了又青,乱扎扎的开着奇怪的花。

  大冬天,八哥和湾里人靠在树干上晒太阳,有人就冒一句:八哥,你汉口老相好又来了。八哥也不恼火,孩子似的脸上就泛着浅浅的笑,只是眼里的太阳早变成了昏昏黄黄的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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